來源:保定晚報作者:時間:2025-08-30 11:31
□尹培軍
這幾張車票就像一本無字的日記,記載著父親一次次奔赴兒子的軌跡,記錄著一個父親說不出口的牽掛和想念。每一張都那么輕,疊在一起卻重得讓我捧不住。
離開家鄉(xiāng)時,我只帶走了父親的5張高鐵票。
父親突然去世,我匆匆奔回老家,老宅人去屋空。7天里,只有童真無邪的回憶和無限痛苦的思念伴隨我的左右。整理遺物時,我在爺爺傳下來的舊衣柜深處摸到一個布包,那是媽媽的手帕,上面有兩朵牡丹圖案,打開是一個信封,那是我剛上大學(xué)時寄給父親的。搓搓,里面是硬硬的紙質(zhì)品,“什么呢?存折?”我心存疑惑,心跳不免加快。掏出后,我怔住了:里面是兩張全國糧票和5張高鐵票。
糧票有九成新,高鐵票按年份排列得整整齊齊。藍幽幽的,如同凝固的海水,又像被歲月風(fēng)干了的蝴蝶標(biāo)本。票邊緣多有磨損,想必是翻看得多了。
最早的一張可以追溯到10年前。票面上的出發(fā)站永遠是家鄉(xiāng),而終點站卻隨著我的足跡不斷變化,合肥、南京、北京……每一個我曾經(jīng)停留過的城市都留下了父親的車票。
我赴合肥求學(xué)的第三年冬天,父親來了,竟拎了一只裝滿煨得酥爛的排骨湯的陶罐,用塑料布裹得里三層外三層,“自己煨的”,父親憨笑著說。晚上,那湯的溫?zé)嵩缫严ⅲ俏乙廊粐L到了熟悉的家鄉(xiāng)味道,還有父親粗糙的手沁出的汗香。那兩天,父親背著手,跟著我在學(xué)校轉(zhuǎn)了又轉(zhuǎn),邊看邊小聲問個不停,直說好。一說到帶他去景區(qū)游玩,他就說:“看見你就行,不花那錢。”很快他就回家鄉(xiāng)了,其實我知道他怕花錢。
我畢業(yè)后去了南京,第二周,父親來了,說幫我安頓家,忙忙活活好幾天。后來,我在北京找了新公司,回老家過年。正月初五,父親催我回北京,他說和我同行,憨憨地說:“爸沒有見過天安門。”那天,父親顯然特別激動,就像小時候的我,晚上他還喝了酒。誰想看完天安門第二天他就回老家了。我記得那天風(fēng)很大,吹得站臺上的廣告牌嘩嘩響。
還有兩張車票比較新,一張是2017年冬天的,另一張是2020年初的,父親準(zhǔn)備去看我,托人買了車票,卻因身體突然不適沒能成行。后來父親電話里說過此事。2017年那一張車票是怎么回事就無從知曉了,肯定也是出了狀況,父親生前從未提及此事。父親節(jié)儉一輩子,衣柜里盡是穿了十幾年的舊衣,咋舍得買了車票又讓它作廢呢。
忽而憶起,我每次歸家,父親總顯出對我的城市極為熟悉的樣子。“你們那兒前日下雨了吧?”“春天的風(fēng)特別大吧?”……雖在家鄉(xiāng),他卻將我的生活周遭摸得一清二楚。我每每詫異他何以知曉,他卻只是笑笑,說是看電視得知的。如今想來,他必是日日關(guān)注那些城市的天氣與新聞,了解那里的陰晴圓缺。
我攥著信封,總覺得胸口一陣刺痛。10年間,總以為是自己獨行于世間,何曾想過每一步都有父母在暗處相伴。那些我以為孤獨無依的時刻,那些我抱怨無人牽掛的日子,原來父親一直追隨著我的行蹤,默默相隨。見面時不善言辭的他總是說:“你忙你的,不必掛念家里。”我便當(dāng)真以為他是不掛念的。
我將高鐵票按年份排好,如同退潮后遺留的幾枚貝殼,孤零零地躺在沙灘上。它們就像一本無字的日記,記載著父親一次次奔赴兒子的軌跡,記錄著一個父親說不出口的牽掛和想念。每一張都那么輕,疊在一起卻重得讓我捧不住。
窗外的槐樹沙沙作響,樹是父親親手栽的,如今已高過房檐。我摩挲著那些褪色的高鐵票,想起父親常說的一句話:“人活著,不就是圖個心安么?”
科技改變生活,可能很快我們也要和紙質(zhì)車票說再見。祖國發(fā)展日新月異,科技讓出行變得輕盈,紙票的消逝也是時代車輪碾過的必然痕跡。
周末,我特意去高鐵站自動售票機取了張回家鄉(xiāng)的紙質(zhì)車票。檢票時,我很認真地將票塞進機器,身后有女聲傳來溫馨提示,“刷身份證就行。”熱心的她并不知道,這張小小的車票將同那5張父親的高鐵票一起放在信封里,父與子的心融在一起,回家了,心也安了。